石漠化，被称为“地球之癌”。

在我国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核心水源区，曾有一片严重石漠化的“火焰山”，它位于十堰市丹江口市石鼓镇，总面积8000余亩，处在丹江口水库“临水1公里”生态红线内。

上世纪90年代初，日本专家考察后断言：这里不适宜造林，将永远成为“不毛之地”。

但当地造林人不信邪，凭着“石头缝里种树”的顽强精神，30年来坚持不懈接力造林。

如今，“火焰山”上长出6000多亩树林，植被覆盖率达70％，成为“国家石漠化治理示范区”。

不认命

石头缝里撒树籽

“如果这树会说话，一定会怪我们，把它栽在这里！”3月25日，70岁的石鼓林业站老站长刘金超，轻轻抚摸着“火焰山”上一棵瘦弱的侧柏说。

他面前的这棵树高不到一米，“面黄肌瘦”。“树已栽了10多年，但土里没肥力，营养不良。”刘金超感叹。

石鼓镇的“火焰山”，属丹霞地貌，涉及玉皇顶、黄川等村庄，平均海拔200多米。站在一处山脊上放眼望去，连绵的裸露山体微微发红，雨水冲刷出一道道沟壑。

“火焰山”裸露的山脊。

湖北日报全媒记者随机从地上抓起一把红壤，里面一半以上是风化后的砾石，小如小米、大如黄豆，踩上去松软易滑。

当地年长的村民印象中，“火焰山”从前的景象是“山山和尚头，处处鸡爪沟；有地尽石漠，下雨泥横流。”一到夏天，光秃秃的红色山体散发出滚滚热浪。每逢暴雨天，裹挟着石头的红泥流会冲进村庄，毁坏田地和房屋。

“岩石裸露面积超过30%，就是石漠化。”刘金超介绍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，由于过度樵采及放牧，石漠化加剧，山上寸草不生。如果不加治理，将陷入山穷、水枯、林衰、土瘦的恶性循环，严重影响丹江口水库库区生态和水质。

虽然日本专家下了结论，但丹江口市林业局、石鼓镇党委政府下定决心：“誓把荒山变绿园”。1994年，时任石鼓林业站站长朱秉启（已故），带领十多人在“火焰山”上撒播白花刺种子，开启“火焰山”的生态治理修复之路。

“白花刺是本地耐旱植物，很适合在碱性山地生长。”77岁的刘泉村老支书汪国植说，“最早我也有些不相信，认为他们是在浪费国家的钱。”

瘦弱的白花刺在石头缝里扎下根来，发芽成长，不停地吸土聚肥，并逐步改良土壤。

经过10多年的“打底”，“火焰山”的石漠化扩展趋势被踩下刹车，山上有了星星点点的绿植，还可以种活各类灌木，以及耐旱柏树等乔木。

不畏难

绳子拴腰在峭壁扎钢筋

2000年以前，“火焰山”植绿主要是发动群众造林，虽然有些成效，但存在“比较粗放，靠天活，成活率低”等缺陷。

“最早试过‘一锄法’，也就是挖一锄头，栽一棵苗。”丹江口市林管中心原副局长何少彬（现已退休）说，这种方法种下的树苗，一遇大旱就会全军覆没。

2001年，丹江口市成立专业化的造林工程服务队，在“火焰山”造林。

“仅是造窝一项，我们就吃了不少苦头。”何少彬说，先要在陡坡峭壁上扎上钢筋，放树枝种柴草，形成小“梯地”；在两条沟壑之间垒石头，形成三角形的小固土坝，然后栽树。

为了扎钢筋，造林队员把绳子拴在腰上，由人拉着在几十米高的峭壁上作业，不少队员因此扎破了手、扭伤了腿。

对林业人员而言，绑吊绳爬峭壁还不是最难的，最难的是买苗“缺钱”。

2007年前后，石鼓林业站因拖欠苗木款几十万元，被债主起诉到法院，林业站几乎要被强制拍卖。何少彬说，后来多亏市里协调，政府拨付一部分，站里统筹一部分，债主减免一部分，才算化解了债务危机。

“造林真是不容易。”黄川村护林员杨玉华说，为解决放牧破坏植被问题，地方政府实施封山育林，对牛羊圈养农户给予一定补助。在政策引导下，村民们改变习惯，实行牛羊圈养。

不守旧

种树“种”出专利

2009年，30岁出头的徐泽成担任造林队长，第一项任务是在黄川村造林500亩，这也是“火焰山”首次迎来大规模造林。

“我们摸索总结出‘挖窝、移土、砌石’的一整套方法。”徐泽成如数家珍：移栽树苗时要带土，并用地膜覆盖保墒；加上生根粉和保湿剂，才能提高树苗成活率；还要在树苗四周砌挡土石埂，防止水土流失冲毁树苗。

“苗木栽下后，要注意抓根，讲究‘三提一踩一扶正’。”徐泽成接着说，树窝里下土1/3时，要提一下，便于根系舒张；下土一半时，再提一下；最后培土完成，要再提再踩一下，并把树苗扶正。

严格执行这套方法，加上树苗选择了侧柏等乡土耐旱耐寒品种，“火焰山”植树的成活率大大提高。

2011年，丹江口市正式启动石漠化综合治理工程。通过植树造林、封山育林、退耕还林、林地管护等措施，生态环境面貌大为改观。2016年，石鼓镇获评“国家石漠化治理示范区”。

“在石漠化地区栽树，保湿一直是难题。”今年51岁的朱辉升，曾于2017年至2020年任石鼓林业站站长。他介绍，虽然造林队应用了吸水保温剂等新技术，但将水运上山，工作量巨大。特别是夏季，“火焰山”地表温度接近60摄氏度，人要累得汗如雨下，上气不接下气。

2018年，朱辉升突发奇想：能不能研发一种滴灌技术，送一次水可以管上十天半个月。

“边栽树边试验，摸索四五个月，最后研发出一种利用虹吸原理的滴灌节水装置，一桶水可以保湿20天。”朱辉升介绍，2019年，这项“一种匀速易控节水滴灌装置”，获得国家实用新型专利。

不掉队

荒山变成“金山银山”

经过30年的辛勤付出以及综合治理，石鼓镇石漠化面积逐年减少。目前，“火焰山”仅剩1000多亩零星岩貌山体。

眼看着“火焰山”上的树苗，一棵棵活了下来，当地村民受到启发，开始尝试种柑橘、石榴等经济林木。

今年67岁的汪明朝，家住黄川村一组。上世纪90年代，老汪在“火焰山”下承包数亩土地，试种柑橘。“那时山上没多少树，一刮风，漫天‘红尘’滚滚，像电视里古战场一样，呛鼻子。”汪明朝说，1999年，有一次果商来收橘子，看到上面沾满红色灰尘，要求给洗干净了才收。

30年来，“火焰山”上共计栽下侧柏、大叶女贞、柑橘等树木180多万株。

“火焰山”下缓坡处的橘园和远处发红的山脊。

“山上树多了，‘红尘’天气就没有了！”老汪说，近年来，再没有发生因橘子上有灰尘而退货的事。去年柑橘卖了3万多斤，收入2万多元。

在玉皇顶村，村民们成立柑橘专业合作社，全村柑橘种植面积达6500多亩，年产量2500多万公斤，水果成为村民增收的支柱产业。

“山上戴‘帽子’，山下结‘果子’。”90后的石鼓镇女镇长熊欣介绍，如今“火焰山”片区共发展柑橘8000多亩、石榴6000多亩，老百姓人均年可支配收入达1.6万元。

丹江口市委书记赵洪福介绍，通过推广石鼓镇石漠化治理经验，该市迄今共治理石漠化面积114平方公里，完成石漠化综合治理工程林业植被建设14.54万亩，丹江口库区的生态环境越来越好。

评论

不毛之地“种”生机

“火焰山”变“花果山”，这个形象的说法，凝练一方水土数十年接力，艰辛备尝书写了一个绿色发展故事。

这是一个石头缝里种树的故事。“石头缝”对应一般意义上的“不可能”。石鼓镇的造林人之所以不信邪，是石漠化带来的危机感，是保护家园带来的责任感，由此开始了在夹缝里找出路的漫长历程。从试种本土耐旱植物，到逐步改种各类灌木，以及耐旱柏树等乔木，再到种树“种”出专利……“火焰山”能走出被专家几乎“判死刑”的命运，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，当地造林人唯实，“实”中寻规律、“实”中出办法、“实”中破难题。在这个意义上说，石鼓镇人不是盲动乱干挑战不可能，而是脚踏实地挑战有可能。因为可能性之微小，因为这种可能性被艰难地找到，因为可能变成可行，这个故事才饱含光彩，显其可贵。

这也是一个走出绿色发展进阶之路的故事。处理生态保护与发展的关系，有三重境界，第一重，保护；第二重，以保护促发展；第三重，保护就是发展。“火焰山”旧貌换新颜，最初的直接抓手是种树，后续的升级行动是开拓绿色发展空间。“不毛之地”换出的新颜，既包括绵延的绿色，也包括当地群众芝麻开花节节高的生活，以及地方产业催生出来的活力。一个“种”字，在久久为功中拓展了丰富内涵。

草木无言，山水不语。30年，“植”此青绿；30年，脱胎换骨。“火焰山”走进历史，“花果山”迎来充满希望的明天。